第12章
华尔道夫的几个特色人物
历史学家已有撰述，他们将北方太平洋股票在股市被轧空一事视为金融巨头时代发展至巅峰的标志。这之后多年里，也发生过其他一些所谓“巨人”之间的权势争夺战，但就斗争的对抗强度而言，无论哪一次也无法与哈里曼和摩根之间的这场大战相提并论。
这场控股权争夺战有个方面特别值得一提。尽管从表面看它似乎是强有力的人物之间发生的一场冲突，但从更大意义上说，它只是想成就同样事情的两种不同行动方式之间进行的一场争斗——双方都想对全国的铁路系统实施更有效的整合。
无论摩根还是哈里曼，他们只是受国家经济增长和社会发展之无形力量利用的人物。他们可能对经济增长和社会发展所采取的形态、形式产生了影响，但是，如果他们没有出现在历史演变的舞台之上，经济增长和社会发展无论如何也会继续下去。
回顾过去发生的这件事，我想它很可能就是我在华尔道夫酒店亲眼看到的那一幕幕场景的核心意义所在。华尔道夫挤满了各种各样自视为舞台主角的人物。但是，在国家历史发展这样一个规模更为宏大的戏剧当中，难道他们不只是众多敢于冒险的表面的——匆匆而逝的——人物吗？
在华尔道夫，总是有太多的趾高气扬，太多的自吹自擂，但我看不一定真有多少人受到欺骗和愚弄。比方说，艾迪·沃瑟曼（Eddie Wasserman）是一个出了名的好人，只是有一个缺点——喜欢吹嘘自己交易操作的规模。有一天，他走到华尔街最精明交易员之一的雅各布·菲尔德（Jacob Field）身边，问道：
“雅克，你猜我今天做了多少交易？”
“打对折。”雅克立马回他说。
雅克没受过什么教育，个头矮小，说话带有德国口音。他的经纪人总会跟在他屁股后面在证券交易大厅里四处走动，因为他并不总是把自己的交易记录记对了。
有一回，几个答谢雅克帮忙的朋友请他参加一个晚宴。因为他是主宾，所以就坐在两位非常迷人的女士之间。这两位女士几乎不知道该跟他聊些什么话题。最后，一位女士问他是否喜欢巴尔扎克。雅克像他平常茫然失语时总是拽着自己的小胡子那样，这回也照例捏拉着胡子回答说：“外面大些【注：“大些”应为“那些，雅克没什么文化，发音不准。——译者注】股票我从来不做的。”
但是，如果说雅克不熟悉那些该知道的法国作家，他对华尔街可是很了解。晚宴进行当中，他给每位在座女士100股里丁公司的半股（halfshares）。每份半股在市场上的价值大约4.5美元。他告诉那些女士要把股票留着，因为股票不久就会卖到100美元的价钱。不过，他没说对，股票涨到了200美元。
在华尔道夫，各色人物登台表演的队列无穷无尽，但有三个人物特别引起了我的好奇，他们是——“钻石吉姆”布拉迪、詹姆斯·基恩和约翰·盖茨。他们每个人都以不同方式提出同样的关于人性的谜——每个人在公开场合展现的外表之下，真实个性又是什么呢？
我平常看到衣着华丽的人，无不想到他们要是与“钻石吉姆”布拉迪站在一起，外表该显得多么苍白乏味。吉姆就是喜欢让人吃惊，总想吓人一跳，也爱别人谈论自己。他从来不用旧钱。如果有人把皱巴巴的或是弄脏了的钱给他，他总会把钱送到银行，换来捏在手里发出脆响的簇新钞票。只要在公众场合露面，他总是身穿正式服装，而且通常胳膊上会吊着一位漂亮女人。
不过，尽管那么嗜好炫耀自己，他可是个和蔼可亲的人，与朋友相处也会让人感到极为愉快。在他的个性中，没有一丝一毫的害人之心。
人们普遍以为吉姆深深地爱着莉莲·鲁塞尔。实际上，在多年里，他都鞍前马后地献殷勤，想讨伊达娜·迈考雷（Edna McCauley）的欢心，而身材高大、英俊潇洒的杰斯·卢维森（Jesse Lewisohn）显然是卢维森铜业公司巨额财富的继承人，他总是不离莉莲·鲁塞尔的左右，跟个侍从一样。他们四人常常结伴外出，一起露面的时候很多，看起来像是亲密无间，不可分离。有一天，吉姆来找我，他说：“伯尼，太糟糕了，杰斯跑了，和伊达娜结婚了。”数年后，莉莲·鲁塞尔嫁给亚历山大·摩尔（Alexander P.Moore），这人成了驻西班牙大使。
吉姆是推销铁路设备的销售员，在这一行干得极为出色。他通过艰苦卓绝的努力逐渐积累了大笔财富。詹姆斯·布拉迪作为一个商人既具有极好的判断力又行事保守稳重，而在百老汇大街他却是偏爱炫耀作秀的“钻石吉姆”；如何将这两种个性调和在一起，给出恰当的解释，我想把这个问题留给对心理研究感兴趣也比我做得更好的人。
吉姆跟人说话时，有自己的说话方式，他总是轻言细语地吐出一个个字词，又总是毫不在乎地自我解嘲。有一次，他对我说：“有个家伙要跟我打赌，说比我食量大。我在下注前问他能吃几只火腿。”
吉姆从来不喝茶，不喝咖啡，也不饮酒。他还不抽烟。但我从没见过有哪三个人在一起时能吃得像他那样多。单单是坐一会儿的工夫，他吃冰激凌就是论夸脱【注：美制1夸脱等于0.946升。——译者注】，吃橘子则是论打。要是外出旅行，他会用板条箱装几箱橘子随身带着。我见过他一次餐前开胃小吃就吃了三四打牡蛎。
一次吃1磅糖果，对吉姆来说也只是个小花絮。其实，他是佩吉萧糖果公司（Page and Shaw）的最大客户。佩吉萧公司曾特别为他制作过什锦糖果，这些糖包括10～12个品种，每个品种有（1/4）磅重。
吉姆大约有6英尺高，体态肥胖无比，可他热衷于跳舞。他和我最小的弟弟塞林是关系特别密切的朋友，他们俩喜欢一道去参加跳舞比赛，塞林经常获胜。有一次在吉姆西86大街单身家里举行的舞会上，我获得舞姿最优美奖。奖品是一只手表，那只表除了大小适合男士之外，从其他方面看更适合女士佩戴。表盒外壳还装饰了薄薄的一层珍珠。
吉姆多数娱乐活动都是在公开场合进行的，不过，有一次我告诉他我和妻子想带些朋友去他家里看看珠宝。他说得安排个时间，他会为朋友们准备好晚餐。我们大概邀请了12个人。我至今从没吃过那么精心烹调的一餐，也从没吃过招待得那么殷勤周到的一餐。每上一道菜，在座的每位女士就会收到一件新奇的珠宝礼物。
在这种场合，吉姆绝不会比客人吃得多。在客人到来之前，他已用过晚餐了。他到朋友家赴宴时，也是如此。
那天晚上，吉姆从保险库里搬来他个人用的珠宝，让我们欣赏。总共有25～30套，每套首饰都有领口扣、饰钉、袖口扣、西服背心扣、长围巾别针、手表链怀表带、眼镜盒名片盒、背带扣环、腰带搭扣、戒指、手杖上使用的活动把手。这些物件都与钻石、翡翠、红宝石、蓝宝石、珍珠、月光石等配套放在一起。吉姆解释说，有一整套炮铜制的首饰他留着是为参加葬礼用的。
然后，吉姆领我们看了他的大衣柜。里面整个架子都用来放礼服套装和赴晚宴时穿的大衣，颜色除黑色外有珍珠灰、海军蓝、李子深红。除了在商店里，我从没见过那么多衣服和鞋子。壁橱里挂了一排排饰有佩斯利图案的披肩。客房套间的浴室装有一个纯银浴缸，梳妆室里的梳妆打扮用品则全是纯金制的。
吉姆有一匹马叫“金蹄”，他让金蹄在郊区或布鲁克林参加障碍赛。“小意思，”吉姆信誓旦旦地跟朋友们保证，“金蹄会赢得比赛，比别的马要领先一条街。”这似乎是人们对金蹄形成的普遍看法，因为金蹄是大热门，给它开出的赔率是16：5。那天，吉姆坐在看台包厢里，身边围着羡慕不已的朋友，他感到荣耀无比。他一再说金蹄会以一条街的优势赢得冠军。
结果，这场赛马是我迄今为止在现场看到过的成绩最为接近的比赛之一。当赛马跑上临近终点的跑道时，有两三匹马鼻子挨着鼻子并驾齐驱，吉姆挥舞着双臂，张着嘴巴大喊，却发不出任何声音。杰斯·卢维森给金蹄下了重注，不停地大把大把揩去额头上的汗水。
金蹄险胜，只以一个鼻子的优势赢了比赛，吉姆的朋友聚在身边向他道喜。卢维森依然脸色惨白，埋怨说：“我还以为你说这匹马要赢一条街呢。”
吉姆霎时满脸通红。他指着张贴获胜马匹的公告板，嘴里毕剥作响，结结巴巴说不出话，最后终于脱口而出：“谁的号在上面？”
有些人你千辛万苦地引导他们获得了成功，到头来他们却因过程艰辛而抱怨不已，我常常就想把同样的回答抛给这些人。
如果说曾经真正出现过“华尔街巫师”，那么他就是詹姆斯·基恩。在股市操盘方面，我从未见过谁有他那样的奇才。他曾应摩根的要求操作美国钢铁公司的做市交易（market making），这是他做市的一大杰作。
这家钢铁托拉斯组建的时候，需要给5亿美元的普通股和5亿美元的优先股确立一个交易市场。很少有人相信10亿美元的股票可以放出来向大众出售，而不压低这只钢铁股的价格或让整个市场受到冲击。但是，基恩拥有不可思议的能力，他可以将各种买单和卖单撮合在一起，让市场听命于他的控制。他这次做市非常成功，结果摩根银行总共只需投入2500万美元的资金。公众则提供其余的全部资金。
我不妨补充一句，根据证券交易委员会的监管规定，基恩在做市中采用的那些手法再也不允许使用了。
基恩自学成才，你也可以说他白手起家，不过话说回来，人人都得靠个人奋斗获得成功。他出生于英国，在美国西海岸长大，曾做过牛仔、骡夫、矿工、报社编辑，后来在旧金山矿业交易所买了个交易席位，正是在这个交易所，他发现了自己与生俱来的操盘能力。
基恩中等身材，穿着总是洁净整齐，但也不过分正式。他留着短短的灰色络腮胡子，这让他获得了“银狐”的绰号，胡子看起来总是那么清新利落。关于他早年生活中养成的粗糙但管用的个性，惟一的外在表现大概就是激动时可能会使用加州人说脏话才会带出的坚定语气。每当此时，他尖细刺耳的嗓音就会让脏话产生一种具有穿透力的效果。
基恩19世纪70年代来到纽约，这时杰伊·古尔德正处于其股市操作的鼎盛时期。等我认识基恩时，他已几起几落，赚过很多钱，也赔光过很多钱。他赔钱时总会面不改色，泰然地接受损失。有一回，他不得不变卖家当，但即便此时，他也不向任何人寻求同情，还婉言谢绝所有主动提出的帮助。
在准备发起一场金融交易的过程中，基恩与我认识的任何人比起来总会更加小心谨慎，而执行计划时又更为快捷，更为坚定。只要他认为自己正确，他就会耐心行动，非常耐心地行动。可他相信自己出了差错时，会在一瞬间迅速改变行动方向。
他有一次操作教会了我很多，让我知道该如何做人。当时，基恩正在给美国科达奇公司（Cordage）的股票进行做市操作，突然得知这家公司的盈利达不到应有预期，不能合理支持目前股价。基恩立即停止买入科达奇，开始卖出他为自己所代表的合资操作者已买入的这只股票。他给我留下的深刻印象并不是如何迅速地决定抛出股票，而是首先卖掉集资操作的其他交易人的股票，最后才自我保护，卖出自己持有的股票。
还有一次，股市正在疯狂投机美国炼糖公司的股票。有一份报告送到交易所，说一艘船上感染的黄热病随一批粗糖进了港口。美国炼糖公司的股票应声下挫。但是，基恩没有为逃避困局而卖出这只股票，因为他相信股票没有问题。他继续买入股票，以表示对股票的支持。
这时，米德尔顿·巴里尔——读者会想起来，正是他把我介绍给了基恩——问基恩关于黄热病的报告会对市场产生什么样的影响。“嗯，”他以英国人常有的说话方式答道，“我恐怕不会说这个报告正好说明股票应该看涨。”
基恩在股市操作中通常是看多做多（bullish）或持乐观态度的一方。正是他第一次说出了这样的话：“你并没看到第五大道上有哪座豪宅名邸是由熊（bears）建造完成的。”有些作者却一直说这句话是我首创的。
曾经有人问基恩，你既然已赚了大钱，干吗还继续在华尔街做投机交易？他回答说：“一条狗追逐了999只兔子，为何还要追第1000只呢？所有的生命都在投机。投机精神是人类生来就有的。”
基恩喜欢赌博。他拥有几匹出了名的赛马。叫福克斯霍尔的那匹马就是根据基恩独子的名字起的名，那匹马于1881年在巴黎赢得Grand Prix大赛【注：Grand Prix大赛是当时世界上最有影响力的马赛。——译者注】冠军。基恩最钟爱的马叫Sysonby。
Sysonby死后，基恩把它的全副骨骼送给自然历史博物馆，这匹名马被安放在一个底座上，展出来让人们参观。有一回，基恩正参加一次赛马展览会，突然想起Sysonby，心中难抑思念之情，想去看看它。于是，他和几个朋友一道离开展会，去了博物馆，在博物馆逗留了好几个小时，不停地缅怀Sysonby曾取得过的英雄业绩。
有一天，股市行情很糟，收市后我见到了基恩，或许他已喝了一两杯酒，但外表依然像云杉一样挺拔，神情一如既往地安然自若。我有一次向他报告当天的行情如何糟糕，他回答说：“有时我会山穷水尽，但总会强势回归的。”
这句话成了华尔街的一句名言，当形势对人们不利的时候，人们总会一再重复这句话。我知道，在问题丛生、苦恼不堪时，我常常想起基恩说过的这句话，也像他一样，我决心要“强势回归”。
基恩安静而不事张扬的行事方式不但与“钻石吉姆”布拉迪形成了鲜明对照，与约翰·盖茨也迥异其趣。盖茨衣着华丽，用的东西也都华而不实，说话哇啦哇啦吵死人，他还自高自大，喜欢自吹自擂，不过，无论在股市上还是在股市之外，他毫无疑问都是我过去所认识的赌徒中最了不起的人。
盖茨拥有成功赌徒所需的一切，可以说在这方面他是万里挑一的。其实，成功的赌徒真是凤毛麟角。盖茨浑身是胆，面对险情镇定自若——没有丝毫的胆怯不安。在他粗糙的外表之下，潜藏着冷静、果敢、洞察事物本质的理解力。
盖茨开始起步时是个推销员——他一定做过典型的中西部鼓手，穿着花哨扎眼的马甲，怀表的链带气势不凡，圆顶黑礼帽高耸着歪向头的一侧。盖茨直到最后都是个推销员。如果说盖茨在推销货物时宣称的一切并不总是滴水不漏，那么无论是成就非凡的大推销员还是不起眼的小推销员，他们推销商品时也并非始终经得起推敲。盖茨对美国的未来充满信心，他相信国家的发展将会超出任何人的预期。他散发出的乐观气息像传染病一样可以影响很多人。
我喜欢盖茨，乐于跟他交往，不管在股市交易上还是在其他方面，与他相处都能从中得到乐趣。不过，我早早就知道，当他甩开膀子抱着你的肩头说“伯尼，我要帮你个忙”，这时你最好躲开他。即使盖茨意识到我采取一些明智措施以免受他剧毒性的乐观情绪影响——我敢肯定，凭他那样的敏锐直觉，他肯定会意识到这一点，不过这也无伤我们之间的关系。
盖茨在华尔道夫最喜欢光顾的地方是有桃花心木吧台的酒吧和台球室。通常他手上总端着一杯酒，不过，盖茨给人留下饮酒过量的印象是人们判断错了。他只是想喝多少便喝多少，但总是省着点儿喝。
有一回，盖茨坐镇指挥，狠狠教训了一家著名的连锁投机商号。他之所以要惩罚他们，究竟是受以道义为基础的动机之驱使，还是出于赚钱的目的，抑或是心痒难耐就是想找点儿刺激，我在此就不尝试做出说明了。
在那个时代，一家投机商号严格说来就是地地道道的赌博场所，来此光顾的人可以下注赌纽约证券交易所公告板上股票价格的涨落。股票所有权并不发生任何转移。有些经营规模较大投机商号的人，要是发现本商号内某只股票上的“买卖报单”数量很大，便进入证券交易所实际买卖股票，迫使这只股票上涨或下跌，以便将押注的顾客扫荡出局。
盖茨和其他几个人决定如法炮制，拿投机商号经营人给别人吃的毒药来强迫他们自己吞下。盖茨一帮人在一家规模特别大的商号就一些股票下了很重的“买单”，这些股票此前很长时间里基本上一直横盘不动。当他们将自己的人派去要清理账户拿回赚到的钱时，却发现这家投机商号的玻璃门上已换了一家新公司的名头。盖茨只是威胁着要打官司、要让报纸揭露真相，就迫使经营这家投机商号的那些人赔付了他们的部分损失。
盖茨的能量消耗大得惊人，参与赌博会让他得到放松，赌博于他是一种消遣娱乐方式。他坐火车在芝加哥与纽约之间来回跑的时候会玩扑克牌，玩惠斯特牌，从上车一直玩到下车，要么赢得很多钱，要么输掉很多钱【注：盖茨有次在这条铁路线上旅行时赌了一场马拉松式扑克牌，在一周的时间里几乎不停地赌（边赌边吃饭），结束时大约50万美元的赌资易手。——译者注】，不过到了城里，他又精神饱满面带桃花了。
我记得曾在伦敦偶然碰到盖茨和伊克·艾尔伍德上校。后来我们三人在皇家阿斯科特赛马场相会，那天闷热得让人透不过气来，我们还得进入皇家观赛区观看比赛，所以都盛装出行，带着高高的礼帽，穿着阿尔伯特王子牌礼服。我在皇家观赛区外面溜达着去找投注站。盖茨也在投注站，他戴的高礼帽推到了后脑勺，阿尔伯特王子牌礼服和马甲也都敞开着。
“约翰，这场赛马有什么好消息吗？”我问他。
“没什么好消息，伯尼，”他说，“我准备投点小注。”
他说投点小注，结果却投了7000英镑。
爱滔滔不绝说话的赌徒通常说着说着就把自己的钱说没了。可是盖茨不同，他可以通过絮絮叨叨地说话把其他赌伴的钱给说输了——即便跟别人玩泥鸽射击【注：泥鸽射击是当时流行的一项运动，泥鸽是用黏土制成的盘形飞靶。——译者注】比赛，他也会如此。盖茨虽然是个相当好的泥鸽射击手，但他的技术也没好到没多少人能击败他。不过，盖茨还是会押自己赢，他总能从比他技高一筹的神射手那里赢到钱。他赢钱的手段就是始终喋喋不休地说个不停，不知不觉中把赌注弄得越来越大，最后对手都变得紧张不安。后来，盖茨一边告诉他人如何把泥鸽射击赛变成谈话比赛而赢得了射击赛，一边头往后仰着，大笑不已。
1900年，同花大顺赢得了Goodwood杯赛马大赛，关于这场异乎寻常的马赛，一直流传着很多故事。我曾亲耳听到盖茨讲起这场赛事，下面是我根据记忆中盖茨的描述写下的经过。
好像开始时约翰·德拉克（John A.Drake）正计划着带一批马去英国，盖茨想小试身手，随便玩玩，于是就买下一半权益。约翰·德拉克是依阿华州一位著名州长身为运动员的儿子，除了盖茨之外，此人在我认识的人当中是最敢于不计后果下大注的一位。
他们在英国雇了一个顶级驯马师，赢了好几场比赛。他们看中一条跑道上名叫同花大顺的马。虽然同花大顺从没赢过比赛，他们还是买下了。同花大顺随后便转交给那位驯马师进行训练。
盖茨很快就得知，这匹无名赛马跑起来速度越来越神奇。他对这匹马进行多次秘密测试，还请了著名驯马师约翰·哈金斯参加一次秘密测试。哈金斯跛着脚走路，盖茨跟我说起这件事时还模仿他怎么瘸腿走。盖茨不停地打着各种手势，做着各种表情，演示那场测试的经过——同花大顺如何前后摆着头跑过了小山顶，哈金斯又如何把双手抛向空中兴奋地大叫：
“天哪！哪匹马也跑不了那么快！”
不过，这一切全都秘而不宣。当同花大顺参加Goodwood杯大赛时，那些投注站的赌注登记人开始给它开出的赔率是50：1。夺冠热门是阿美利加斯，这匹马的主人叫理查德·柯罗克尔（Richard Croker），也就是塔曼尼协会的老板。
然后，盖茨和德拉克开始实施一连串的投注行动，从英国到南非，从阿姆斯特丹到澳大利亚，他们在全世界范围内都对同花大顺押了钱。即使这样，赛马界的同仁还是听到这样下注的风声。一匹默默无闻的赛马居然得到如此规模盛大的支持，对此谁也给不出合乎逻辑的解释，不过赔率倒是降下来了。
比赛当天，人们兴奋不已，一片喧哗。盖茨告诉我，就在比赛开始之前，他怎么问一位赌注登记人，问他是否愿意按4：5的赔率接受对同花大顺押的“小注”。每当盖茨提到“小注”时，就该对他小心了。赌注登记人说：“行。”盖茨说：“我押5万英镑。”这几乎相当于25万美元。
现在谁也不知道盖茨和德拉克在这场马赛中赢了多少钱。人们纷纷猜疑同花大顺赢得Goodwood杯大赛不像亲眼看到的那么简单，怀疑之声不绝于耳。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比赛之后有关方面对此进行了一次调查，调查的结果是裁定这匹马——以及与它有关的某些人——永远不得出现在英国赛马场。
不过，且不管约翰·盖茨在赌博方面有多么疯傻，他在构筑今天呈现在我们面前的美国工业结构的过程中赢得了属于自己的位置。他对国家的未来怀有激励人心的展望，而且我相信他是构想出建立10亿美元公司的第一人。一天晚上，他在华尔道夫酒店玩台球时以他特有的自我标榜的态度宣布了这一构想。我不妨加一句，这时候的10亿美元可不像后来司空见惯的可以纵情地投来投去的几十亿美元。
有些人说盖茨妄自尊大，痴人说梦，但谁也不像年长的J.P.摩根那样往往喜欢追求虚无缥缈的彩虹般的绚烂美景，他认为盖茨的设想切实可行。结果，美国钢铁公司便组建成了。
盖茨曾是第一位制造带刺铁丝的伊克·艾尔伍德上校的明星推销员。盖茨很快便开办一家带刺铁丝工厂，成了艾尔伍德的竞争对手，最后逼得艾尔伍德收购了他的公司。随后，盖茨展开一系列并购行动，在铁丝行业建成具有垄断优势的美国钢铁铁丝公司。盖茨后来将这家公司卖给摩根，公司成了美国钢铁公司的一个组成部分。
摩根从卡内基钢铁公司请来37岁的查尔斯·施瓦布（Charles M.Schwab）担任新组建的美国钢铁公司的董事会主席。几年后，艾尔伯特·盖瑞接替施瓦布掌管公司，盖瑞是伊利诺伊州的律师，当初也是盖茨把他介绍给摩根的。在盖瑞身上，摩根肯定发现他与施瓦布或盖茨是有天壤之别的不同人物。盖瑞与摩根同样也有着云泥之别。如果说盖瑞在生活中曾有过什么乐趣的话，我不知道他是怎么得到乐趣的。
关于摩根如何组建美国钢铁公司，一直以来都有大量议论。据我回忆，促使摩根组建公司的直接原因是在钢铁行业存在着价格战的威胁。但是，这次整合钢铁行业的行动，摩根是否真的受到弗里克（Frick）、施瓦布、盖茨或别的什么人说服才付诸实施，仍然是个小小的谜。每种说法都有其支持者。
不管怎么说，盖茨认为自己应在董事会占有一席之地。摩根排挤盖茨，导致双方长期不和，结下的仇怨在盖茨生前一直未曾消弭。他们之间展开多次财务争夺战，我至少有一次也被拉入其中，扮演了一个颇为重要的角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