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门记事

第79章

    到得傍晚,余文殊与江素梅去了知府衙门后方的内堂。

    此处布置颇为清雅,显见是常打扫的,一尘不染。

    陆象晋与他夫人方氏,儿子陆彰,女儿陆云三人在里面等候。

    二人进去,郑重的行了一礼。

    陆象晋回礼,请他们入座,又叫下人看茶。

    方氏笑眯眯看着他们夫妇俩道:“真是珠联璧合呀,京都来的,果是不一般,不似咱们这种小地方。”

    江素梅笑道:“杭州素来是鱼米之乡,人杰地灵,陆夫人您谦虚,您与令千金都是浑身透着灵气的,咱们看上去反倒粗糙了些呢。”

    这母女两个与陆象晋一样,打扮都很简单,尤其是陆云,头上只插了一支银燕尾钗,但二人的面色都是白里透红,可见平日里养的不错。

    陆云羞答答低着头,并不说话。

    方氏请江素梅进去里屋,过来拉她手道:“一见少夫人就觉得亲切,咱们进去说话罢,一会儿就在里面用饭,您饿了没有?要不先吃些点心?”

    江素梅也不客气,朝余文殊看一眼,随她去了隔壁的偏厅。

    那偏厅显得有些空,只一张八仙桌,几张圆凳,两侧各有高几,摆着盛开的鲜花,江素梅四处打量一下,坐下来,看着桌上的杏仁糕笑道:“早听说杭州的美食闻名天下,这糕点是出自哪家铺子呀?”

    方氏道:“也不是什么大铺子里的,就是咱们惯常吃的那几家,味道还是不错。”

    用来招待客人的,竟然也不是大铺子里买的么?江素梅又看一眼方氏,微微笑了笑道:“我来尝尝。”一边就取一快放入嘴里。

    绵软香甜,又不太腻,她点头:“确实好吃。”

    方氏笑道:“听相公说,余少夫人是京都江家的三姑奶奶?不知你外祖母可好呢?”

    江素梅惊讶,“您认识我外祖母?”

    “我父亲原先在荆州当差,我也在那里住过一段时间,当时年纪还小呢,随父亲去过俞家。”方氏笑了笑,“不过次数甚少,只怕你外祖母不记得了,毕竟也有些时日。”

    这段关系好像一下子拉近了距离,二人说话也随意了些。

    方氏便与她谈到公事。

    “巡税御史可不好当呀,咱们这几年总是在闹灾,农田欠收,这不税就收不上来么,相公也是着急的很,不过不能逼老百姓啊,他们过得也不容易。”

    听起来,这夫妇两个都是怀有善心的,江素梅深以为然:“您说得不错,相公也常说,万事当以百姓为先,不管如何,百姓总要吃饱饭的,没有他们,咱们这国家也不能如此富饶啊。”

    两位夫人讲起话来都像是胸怀底层百姓的,越说越投机,陆云听得有些不耐烦,在袖子里剥指甲。

    等到用饭时,下人们送上来四菜一汤。

    最好的一道菜乃是黄泥煨鸡,别的是些蔬菜,菇类,汤却是有名的汤,因这莼菜是西湖特有的,与火腿丝,鸡脯丝一起下锅炖煮,不光色泽鲜艳,味道也是清香美妙。

    江素梅连喝了两碗,大为称赞。

    眼见天色暗了,她吃饱喝足与余文殊离开了知府衙门。

    “你吃了什么?”在路上,她第一个说的竟是这个问题。

    余文殊道:“馋猫,也无甚么,只叫花鸡,莼菜汤几样罢了,这陆大人看起来很是清廉。”

    “看起来确实是。”江素梅把那“三个字”咬得很重。

    余文殊哈哈一笑:“你可曾发现什么端倪?”

    “端倪倒没有,只不过他们屋里的摆设很奇怪,我后来发现原是少了些东西,像那个偏厅,我见地上痕迹,当是摆过大屏风的,还有那陆夫人,陆姑娘,也太朴素了些,总是四品官夫人,会见客人,该当郑重些才是,我觉得她们有欲盖弥彰之嫌。”她哼了一声,“也太小瞧人了,这样就岂能骗过咱们?”

    “夫人真厉害呀!”余文殊握住她的手拍了拍,“只是吃顿饭竟能瞧出这么多事情。”

    “少来了,你难道看不出来?”江素梅斜睨他一眼,“那陆大人与你说什么了?”

    “没说什么,都是客套话,大意是他会帮助我,有什么难题,尽管找他。”

    江素梅嘴角撇了撇:“等于白说,什么帮助,上一任御史不是什么都没做成么,难道他不晓得?那么,他当时伸出手帮忙了没有,我猜是没有。”

    余文殊笑笑:“官场各色人等,也不好那么快就下判断,等我把历年税款查一遍再说罢。”

    随后的日子,他先把杭州各部门官员拜访一遍之后,一头就扎进了堆积的账册中,江素梅此后便显少见到他的人,常常半夜醒来,才发现他已经睡在旁边,早上一起,人又不见了。

    幸好她初来乍到,对这杭州城也是好奇的很,每日都出去逛一圈,优哉游哉,甚有旅游的惬意,也不觉寂寞。

    直到一个月后,余文殊才把所有账册看完,自己携带的册子都已经记录满了。

    “可查到什么?”江素梅询问。

    “都是些小鱼。”余文殊摇头,眉头紧锁,“难改此前的御史什么都没做,确实是无从下手呢!”

    看起来很棘手,江素梅道:“我最近也没有白白游玩,原来杭州确实闹了不少水灾,良田淹没,有一年更为厉害,颗粒无收,不过听百姓说,衙门的粮仓是满满的,只因此处常年风调雨顺,就算遇到一些差的年头,也不会有太多损害,还有那些商铺,都是人来人往,交易不绝。”

    怎么看,都是一派繁荣景象。

    余文殊唔了一声:“定然是哪里不对。”

    正说着,有小厮在门外报说:“有位姓文的爷求见。”

    余文殊奇怪:“叫什么?”

    他印象里,好像没有姓文的朋友,且整个杭州城里,好似也没有姓文的官员,会是谁呢?

    “说叫文达。”

    余文殊忙道:“请他进来。”

    江素梅满是好奇的看着门口,谁料小厮领进来一个人,头上戴着草帽,什么也看不见,余文殊同他进屋,屏退下人之后,他才把帽子摘下。

    此人长了一张很瘦的脸,下巴还很尖,淡眉细目,眼睛还常咕噜噜的转,江素梅很不礼貌的想,真得好像一只老鼠啊!

    余文殊怎么会有这样的朋友?

    他出身世家,举手投足尽是优雅贵气,周围的朋友也许不如他,但气质也差不了多少,可眼前这个人怎么看都不是同一种类型。

    莫非不是朋友?

    可下一刻,她就见余文殊与那人的手握在了一起。

    “王大叔!”余文殊笑道,“您怎么会来?”

    不是叫文达么,怎么又叫王大叔了?江素梅瞪大了眼睛。

    文达笑道:“听说你是巡税御史,我岂能不来?这趟差事不好做啊!”一边看向江素梅,啧啧两声道,“你还带了妻子来呢,倒是不嫌麻烦。”

    江素梅抽了下嘴角。

    什么麻烦,她可是贤内助好不好!

    余文殊笑起来:“您别小瞧她,常帮得上忙的。”

    江素梅忍不住,此时问道:“相公,这位王大叔到底是何人啊?”

    余文殊刚要回答,文达捻了捻胡须道:“你祖父以前常参加的书画茶会,便是我办的啊,有一回,在来青轩,你好似也跟了来的,我还问你祖父为何带你一个姑娘家呢。”

    天那,这人难道是祖父后来常挂在嘴边骂的王胜!

    他不是依附于章醇的吗?

    江素梅这下嘴都合不拢了,看看余文殊,又看看王胜,一脑袋的浆糊。

    王胜哈哈大笑。

    “哦,你原来是细作!”幸好她也不笨,很快就叫起来道,“你在章醇身边,其实是为推到他啊!”

    “孺子可教也,你可比你祖父聪明!”王胜委屈道,“你不知道,我被你祖父骂了多少回,哎,幸好躲到这里来了,他就是要骂也骂不到了。”

    江素梅躬身行一礼:“您真不容易呀,我这儿替祖父说声对不住。”

    王胜拍拍胸脯,叹口气:“这会儿,我这里舒服多啦。”

    三人都笑起来。

    说得一会儿,余文殊道:“我还不知您原来调到仁和县了。”

    “你忙于公务,自是不知的,再说,这些乃是吏部之事。”王胜端茶喝了几口,“这天气真热啊,我原先在昆颠,那可是四季如春呢!”

    当时他在章醇手下,章醇倒台之后,就被降职到云南一个小县做县令去了。

    不过才历经两年多,他又被调任到杭州这个富庶的地方,可见其厉害,江素梅不由佩服,倒不知余文殊与他是如何认识的,他又为何愿意为打败章醇,付出那么大的代价?

    见二人有要事相商,江素梅始终是女子,虽然余文殊不会让她走,可她怕王胜介意,便自行退了下去。

    王胜问道:“你现在有什么打算?”

    “没有,才查完账册,各种税款,加起来总额竟然欠了二十五万余两!”

    王胜摇摇头:“杭州历年常占头三位的,最近是一年不如一年,难怪皇上会派你前来。”他在仁和县当县令也有一年多了,对杭州城的情况算是有些了解,顿一顿道,“你前任洪大人是如何离职的,你知道罢?”

    “一事无成。”

    “是啊,所以你此番前来,也有此危险!”王胜道,“不过洪庆此人虽说经历过风浪的,然性子仍太懦弱,吃不住人,凡事又不敢拿主意,不果断,才一拖再拖,弄到这个结果。”

    余文殊沉吟片刻,像是答非所问道:“我头一天来,陆大人便宴请我。”

    “他?”王胜笑了笑,“洪大人头一天来,他也请了洪大人的,听说山珍海味铺满一桌啊,他请你吃了什么?”

    余文殊一怔,原来陆象晋对他二人还是区别对待的:“很是清淡,没有任何奢侈之物。”

    “看来他早已经打探过你的身份。”王胜拢一拢胡须,眼睛眯的都要看不见了,“或许是忌惮你的,这样就更难办了,只怕他早有防备。”

    “确实。”余文殊道,“不过,他并不是税关的人。”

    “他原先就是巡税御史啊,”王胜一语惊醒梦中人,“在五年前,他便是此地的巡税御史,后来才荣升为知府的,那时起,杭州税收便开始有下滑的迹象了!”

    余文殊只查了账目,还未有时间考核历年官员的更替,一下子恍然大悟:“原来如此!”又不由嘴角微挑,“我去赴宴原是为探虚实,想来他也一样。”

    “你定是没有说多余的话。”王胜笑道,“我知你谨慎。”

    “回头再看,陆大人也颇为谨慎,此人怕是很难对付!”

    “他也罢了。”王胜道,“你可知城中最难应对的是谁?”

    见他目光深沉,余文殊想一想道:“莫非是新昌伯刘灿?”

    王胜一击掌,大喝一声道:“可不是他么,他可是皇后娘娘的祖父啊!谁人敢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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